主講:
楊佳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陳栢青(知名作家)
主持:張文薰(臺大臺文所副教授兼所長)
時間:2022年06月17日(五)下午15:20-16:30
地點:webex 線上會議室

撰稿人:阮芳郁(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臺灣散文裡的孽子逆女:
從白先勇談起

主講:楊佳嫻、陳栢青

主持:張文薰

本學期「台灣文學史概論」課程中,文薰老師以柯裕棻《浮生草》及劉靜娟《驚驚袂著等》為例,說明散文中「散」的精心設計,有別於小說、詩歌等文體與敘事風格。而當散文的文體特性,搭配同志題材,能為台灣文學創造出什麼樣的特殊風景?本次演講邀請到清華大學中文系的楊佳嫻副教授,以及知名作家陳栢青,從作家白先勇談起,與同學們分享不同時代下台灣散文中的同志性,藉此立體化散文的文體特色,指引與同志題材的對話空間。

散文、同志、白先勇:寫給不分時代的阿青們

楊佳嫻首先提到,在她近期編選的《刺與浪》一書中,選錄白先勇的〈寫給阿青的一封信〉,具有串連「散文」、「同志」、「作家白先勇」這三個元素的重要意義。首先,創作者在遭逢無法輕易言說的親密經驗或事件時,往往藉由小說與詩歌的象徵筆法,或將重大傷害之處以虛構力量化解掉,散文則異於前述兩者,其文體特性在於展示能夠給他者觀看的經驗,具有紀實性,筆下的傷害並無法被虛構或取消,是以在同志情慾未能受到多數家庭與社會理解的時代,以同志為題的散文具有表達上的困難。這亦是台灣同志散文選相較於小說選與詩選,直至2022年方才出版的原因。

其次,楊佳嫻認為白先勇無疑在台灣同志文學與運動上具有開拓之功,除了《孽子》中對阿青等年少同志的青春紀錄,楊佳嫻更提到〈寫給阿青的一封信〉中,白先勇對一代又一代那些「你發現自己的性向與多數人不同,你有心事但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無數認識與不認識的阿青們,勤懇的指出他們或將遭逢的心事與痛苦,替之加油打氣,「藉由散文,跳出小說的虛構而進入相對紀實的文類」,楊佳嫻說道,這是散文相對於其他文類,使讀者更為動容之處。

新公園的空間性:當代同志的台北旅遊指南

陳栢青則首先提問:「這個時代如何接受《孽子》?」近一步指出無論是同志文學的創作者或讀者,必將面臨到因為缺乏文學史觀念的時序混亂,「我們並不知道什麼是最先、什麼是最後」,陳栢青說道。是以若當今讀者對於白先勇作品中的意識形態感到猶疑,那反映的正是同志文學的重要特色:成功的留下某個特定時代或時段的結晶體,不因年月遞嬗而改變。

「在我混淆的時間中,我一直以為白老師是非常年輕的人,對於一個從小鎮上來台北的少年而言,我一直好奇的是:『台北為什麼存在一個新公園?』以及『為什麼同志都在台北』?」陳栢青描述,對於外圍讀者如年少的自己,《孽子》就是小時候的羅曼史,新公園就是自己夢想要去的地方,這些讀後的好奇與幻想,無形中牽引起各地與自己相似的人們。

「有一天當你有能力,你可以去新公園,碰到與你一樣的人」,如同年少同志的台北旅遊指南,陳栢青說道,《孽子》在上個世紀聚焦了某個族群、某個地方,並點出了何以同志要去台北;而新公園位處台北車站附近,不僅交通便利,也具備開放與隱密的特性,既能隨時進入,亦能找到樑柱與樹叢掩蔽,對於需要找尋彼此、也需要隱藏身份的同志而言,成為再好不過的邂逅地點。

作為城市的台北則提供一匿名地點,楊佳嫻補充道,在城市中,個人空間得以放大,人們較有機會在這裡過想過的生活,非主流或邊緣者也因此渴望來到城市。

新公園的時間性:變形的大觀園,變形的家

新公園的青春鳥們來了又去,標誌出不同時代的起落。陳栢青接著提到《孽子》中在公園待了幾十年、為一代代的青春鳥攝像的郭公公,「彷彿所有的同志文學都是從老人手上誕生」,陳栢青說道,「我在閱讀白老師的作品時,想過他要不是個年輕到什麼都還沒經歷過的人,就是個非常老的人。這彷彿告訴我們,同志文學都是從老人手中誕生——因為我們是用老的心態長大,每過完一天、少了一天,就少了一點愛的可能。」

除了同志的個體時間性,楊佳嫻更以白先勇因深喜的《紅樓夢》、寫下的〈賈寶與的俗緣〉一文為例:與賈府家族(以賈寶玉為例)相似的是《孽子》中的青春鳥們也都經歷過家庭的變奏,他們一個個被原生家庭趕了出來,到新公園尋覓另一個家,與《紅樓夢》不同的是,白先勇讓這些孤獨的青春鳥們,永遠有一個開放的、可以回去的「家」,更留住了年輕靈魂中純美的部分。白先勇筆下的那一座「大觀園」,通過這群徘徊在社會邊緣的青春鳥們,他們或曾在這裡觸碰真心,或曾一次次的在此邂逅與交換,讓變形後大觀園,得以以一個變形的家的模樣,留存在每一個曾經年少、渴望歸屬的靈魂中。

召喚同時代同志的手勢:以朋友之名,寫下…

島嶼氣候的狂野與多災,「朋友」一詞彙背後的深邃情意,新公園裡隨時可能被推倒的國王、隨時可能被入侵的領地,讓青春鳥們受傷、痛苦,卻又不斷回返…《孽子》中所呈現的同志性與台灣性,不僅使之成為同志的台北旅遊指南,更成為同志文學史的途上風景,往前是上一代那「尚未名為同志」的《玉卿嫂》、〈孤戀花〉,往後則是對後輩孺慕善誘的《孽子》、〈寫給阿青的一封信〉,然而,那些與白先勇同時代的同志友人,都到了哪裡?也許,正如《刺與浪》中收錄的席德進給友人的書簡、抑或邱妙津留予賴香吟的日記,在尚未到來的時代裡,以朋友之名,寫下當時來不及好好命名的情與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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