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題:從報刊冊頁開出玫瑰:臺灣歷史故事作家陳柔縉紀念展
時間:2022年04月28日-2022年05月22日
地點:臺大總圖書館 1F 小展廳、 1F 閱覽區

撰稿人:張皓棠(臺大臺文所博士生)

陳柔縉紀念展

從報刊冊頁開出玫瑰

走進台文所會議室,新裝的冷氣吹著新鮮的風,一下子就驅離了台北四月突發的暑氣。

兩周後即是陳柔縉紀念展,這一天要與新聞所及圖書館的負責人商討展品的擺放狀況,眼前的三張黑木桌已擺滿了文物,按照規畫,一張長桌象徵一個展覽櫃,代表陳柔縉的人生階段與身分,「權力的家譜」一桌擺放新新聞時期的事物,「時代的座標」則是寫歷史故事時的手稿,最後一桌是陳柔縉做資料整理時的小工具像是小卡、放大鏡、手繪的照片輪廓等,按照討論時文薰老師精準又打趣的說法,這些或可稱為「吃飯的東西」,我挺喜歡這個說法的,可惜這名稱可能會讓觀者過於出戲,最後的定名是「故事的技藝」。

圖書館員們與新聞所所長依序來到會議室,每個人進來後第一個動作都像是複製貼上,嘴巴先輕哇一聲,接著一道道新奇閃過眼眸。其實,在三月初,以不打擾家屬為原則,我們也不太確定會有多少能夠展示的物品,當時著實有些發慌,根據蘇碩斌老師的精闢比喻:「開咖啡店的一定要會自己泡咖啡」,就在說主辦人策展前手邊一定要有展品,不然屆時可能會開天窗,不幸的是,我們還真的是不會泡咖啡的店老闆。

還好到了約兩周前,家屬將整理過的好幾袋手稿與文物送來所上,我們在一片驚喜中一一檢視,有太多有趣的細節藏在表面故事之下,除了將最引人注目與有討論空間的手稿挑出來,尚有幾篇是陳柔縉的早年創作,可以注意到陳柔縉會對著已發表的作品塗改增字改詞,文薰老師推測這可能是有出版創作集的計畫,這讓我想起詩人夏宇也常幹這種事,對於過去的作品總是禁不住一再刪改的慾望,父母永遠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只可惜,為了展覽的一致性,我們並未將有關創作的文稿展出。

文薰老師帶著新聞所所長與館員一一介紹,他們正重複著我們前幾天的驚喜經歷,一時間討論熱烈。今天對於策展同學而言實際上並未有太多事情要忙,我跟柏丞就坐在會議室最裡邊,靜靜地看著。在抽離討論現場後,我忽然發覺這個眾人細細推敲手稿內容的時刻帶著一種致幻情調,有一個身影在腦海中隱隱浮現,我對一旁的柏丞問:「你覺得如果陳柔縉在旁邊看著會說什麼?」

手稿帶著一種私密性,符號散亂,葛藤般錯亂蜿蜒,只有書寫者明瞭其真義與成形經過。看著眼前的討論畫面,我閃過陳柔縉在一旁不好意思補充的幻想,「這張可以多看幾眼,你知道這個人的族譜多難找嗎」、「欸那個照片輪廓的人名當時訪談人好像有記錯」、「不要研究這個啦我衣服畫得那麼簡略」、「我考察日本時代商家的秘密武器被發現了」……

一筆一畫,痕跡延異,在眾人的討論下漸漸染上了話語與想念,聽著聽著,寂靜的手稿好像多了些錦簇色澤。

布展當天,除了展覽櫃的擺置外,還有討論了半個學期的互動式展區。

傳統展覽往往只注重視覺,近年來展覽策畫總要設計個與觀者互動的部分,強化觸覺或聽覺的體驗。撇去書上的理論,討論過程中我有時會不禁猜想第一個說要互動的策展人的樣貌,總覺得這位策展人可能小時候是個想方設法要偷玩展品的孩子,長大後為了彌補缺憾,就設計個大家都能參與的展覽。

我們的第一個設計類似於時光機,重返時代場景,遇見那位陳柔縉所追索的歷史人物,除了羅福全、張超英等書中著名主角外,易珊還抓出了在基隆圖書館遇到相撲力士的記述,實在很難相信原來百多年前的臺灣會有那麼魔幻的畫面。另一個設計則是從「卡卡女神」陳柔縉的資料小卡櫃發想,試圖模擬面對問題收集資料的過程,讓觀者們當一回小小歷史故事作家。這些內容都是從陳柔縉著作中摘出來的,工作並不困難,這在於陳柔縉的文筆早已寫進了各種好奇心,常自生活之物出發,帶著新奇的心情與筆法追索那被時代淹沒的已逝之物,不是為其不復存在而悲嘆,而是心存感謝,讓這些記憶能夠在當下搖曳生姿,我們做的不過是把他們從書中拉出來,將問題賦形以引起拉開抽屜的動機。其中,令洋設計的問題令人印象深刻,問大家「臺灣史上第一個被幹走腳踏車的人是誰?」,這種經驗想來也是許多臺灣人刻苦銘心的成長記憶,不知道這位苦主顏振聲有無領悟到「怎麼去的怎麼來」的邪道。

布展到一半有一個小插曲,一位不認識婦人忽然走進展區稍稍比劃,文薰老師上前探問,才知道這個婦人是陳柔縉的高中同學,目前經營花店,想送幾盆花到展場。老師與婦人談了一會,我在一旁邊布置邊聽著,在工作模式下兩人話題只圍繞著花的樣式與合適的擺放處,有默契的並未深入送花的原因,這種含蓄聽著聽著,好像帶了些恍惚的酸處。

在學期初時文薰老師便提及過,這次的展覽成長到了預期之外的規模。當消息釋出後新聞界、出版界的人士幾乎是立刻說要參與,文化部長也來訊表達對此次展覽的重視,說不完的追思一下子湧了進來,易珊與承志的採訪影片釋放了一些話,但還是有很多懷著想望的人慢慢步入會場。

而到開幕座談會開始後,與談人親口談起陳柔縉的過往,我才後知後覺體會到生者的猝逝,真的太過突然。其實,整個展覽策畫期間大都在思考與討論中擺盪,整理資料時所面對的文字與影像大都帶著陳柔縉的好奇心與愉悅,我們所思索的盡是如何將陳柔縉的有趣傳達出去,這種往趣味走的工作模式沖淡了死亡的悲傷。

然而,死亡終究無法革除於展覽外,這是此次展覽哀傷的源起。與談人一一提及他們所認識的陳柔縉,口吻平淡貼切,談起大學時的陳柔縉,成為政治記者後的陳柔縉,埋頭日本時代報紙的陳柔縉,言談召喚了故人的面貌與那令人安心的笑聲,帶著若隱若現的不捨,悄悄地往心裡走。這讓我想起過去課堂上,文薰老師談及與陳柔縉的相處時,在極極少數時候會忽然短暫沉默,無聲無息,卻有著吶喊的韻味,或許有些不願想起的事物也往老師心裡去了,只是壓下來了。

會談結束後,我跟承志捧著陳柔縉北一女同學送的盆花,預計放在書展區陪伴陳柔縉。我將盆花放在陳柔縉的相框旁,周遭是一本本盛綻玫瑰的歷史故事與剪報簿。

花香淡雅,不曉得有無襯起那芬芳濃郁的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