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陳智德(香港著名作家與研究者)
主持:黃美娥(臺大臺文所教授)
時間:2022年03月25日(五)下午14:20-17:20
地點:臺大臺文所324教室

撰稿人:陳涵君(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2022年3月25日

從《⽂藝新潮》到《香港字》:

三位香港作家的⽂化追懷

主講:陳智德

主持:黃美娥

三⽉底的⼀個週五午後,應美娥老師的邀請,陳智德老師在臺⼤臺⽂所舉⾏他離開香港、搬到台灣後的第⼀場演講。講題圍繞著三位重要的香港作家——⾺博良、梁秉鈞和董啟章,為時三個⼩時,跨越了戰後香港⽂學史七⼗年的歲⽉。這⾨課的課名「臺港⽂學專題」恰如其分地呈現了台灣島和香港島,貫穿現代歷史的並置與共⽣關係,修課同學們透過本次演講,不僅得以在腦海中架構出戰後香港⽂學的⼤致概念,更重要的是,經由⼀位甫離開家鄉的香港學者視⾓,⽽能夠具象化⼀個深具感情與複雜性的香港城圖像——最後⽽反⾝以新的⾓度看待臺灣⽂學。

陳智德老師⾸先將⽂學定位為「動盪不安時的⼒量」,並以此標註戰後香港歷史的三個重要時刻:⾺博良(⾺朗)的1956、梁秉鈞(也斯)的1973、2019⾄今以及董啟章的書寫。⾺朗在1956創辦的雜誌《⽂藝新潮》開創了香港1950-1960年代的現代主義⽂學風潮,這波⽂藝運動也恰可與同時期台灣的現代詩運動對應。與台灣的情況相近,香港這波現代主義引介有其「破舊立新」的現實需要,亦即對於五〇年代保守氣氛的反抗,⽽這種反抗並非憑空產⽣,⽽是欲接續斷裂的三〇、四〇年代現代主義傳統。然⽽,⾺朗雖將現代主義作為時代苦悶氣氛的出⼝,卻並非對於當下現實的全然否定,陳老師在演講中細讀⾺朗詩作〈北⾓之夜〉,解析詩⼈「融合記憶與現實」的時空觀點。 1951年從上海移居香港的⾺朗,與許多南來作家⼀樣,在作品中寄託對故⼟中國的懷念,然⽽細讀這⾸詩則會發現,其情感指向的複雜性遠過於此,例如「永遠是⼀切年輕時的夢重歸的⾓落/也永遠是追星逐⽉的春夜」,將過去的、經驗的中國與現在的、現實的香港疊合在⼀起,「北⾓」因此是⼀個與其他地⽅相連的地⽅。詩中的⽭盾是並置多於對立,也因⽽有別於其他五〇年代南來⽂⼈或反共⽂學全然否定當下的寫法,⾺朗似乎認為,過去的美好未嘗不能於現在重構,作為⽂藝先聲,他的書寫是既延續⼜創造的(註一)。

不過,到了六〇年代,因為香港⽂學缺乏整理、課本中也不收錄香港作家作品,⾺朗和《⽂藝新潮》很快地湮沒在快速變遷的香港社會中,無⼈提起。直到梁秉鈞無意間在圖書館看到台灣出版的《六⼗年代詩選》,⾺朗、葉維廉、崑南等⼈赫然在列,才發現香港竟有這樣的詩,且與⻄⽅現代主義和台灣現代詩的脈絡有深刻關聯。梁秉鈞⼜在舊書攤找到《⽂藝新潮》,驚艷於其內容。1973年,梁接任《中國學⽣周報》「詩之⾴」主編——這是⼀個曾由⻄⻄、⽺城、蔡炎培等重要詩⼈主持過的欄位——也斯主持期間,提倡本⼟詩歌,並陸續發表「香港系列」⼗⾸詩。1970年代的香 港,正經歷六〇末的學運及社運帶來的政治氣氛轉變,在《周報》上開始對香港⽂學有專題討論,洪清⽥批評青年寫作風氣凋零、溫建騮提倡批判寫實主義,梁秉鈞則認為,寫實的對象並不只有⼀種,寫實的範圍應該擴⼤,提出「此時此地」的觀察⾓度,呼應了當時的本⼟意識。在「香港系列」詩作中,梁也提出了他的版本的「現實」:樸實襤褸的香港街景、城市⼈蕭頹失落的⽣活,在〈北⾓汽⾞渡海碼頭〉中,寫輪胎廠的火災、油污上的彩虹,立場既非歌頌亦不批判,⽽是淡筆寫情感的壓抑及落空,如果視之為對⾺朗〈北⾓之夜〉的回應,便可⾒到兩個年代、兩種視⾓投射在同⼀地點,截然不同的⼼緒(註二)。

進入演講的第三部分,陳智德老師挑選了董啟章2021年出版的長篇⼩說《香港字》。這個故事來⾃於⼀段被遺忘的活字歷史,對應2019-2020香港社會,異議聲⾳遭到壓抑、消⾳的狀態。香港是近代中⽂報業的起源地,第⼀副中⽂活字「香港字」由好幾代的英國傳教⼠耗盡⼼⾎打造,再由王韜、黃勝收購英華書院設備、成立中華印務總局,⽽引入印刷⼯業。今⽇,香港字的故事被長久遺忘,直到2018年荷蘭研究者寫信向香港詢問活字的下落,才終於重新為⼈所知。《香港字》寫⼀名曾參與抗爭運動、不堪創傷壓⼒⽽患情緒病的少女,被活字「降靈」⽽寫下她的家族史,也是香港字,與香港的歷史。在回答同學的提問時,老師提到董啟章的前作《永盛街興衰史》中可與此作呼應的,對於⽗系/⺟系歷史的濃厚興趣,將之與官⽅/⺠間歷史對應,為融合性別與殖⺠批判的⼿法。老師認為董啟章的抒情筆法,深刻反映了⾓⾊⾯臨符號失落的⼼緒,這個故事是對「香港情」的重鑄,亦是任何⼀個正在爭取⾃由的地⽅所共有的⼼情,因此這樣的抒情,同時也包含了對現實苦難的抗衡。

在提問時間同學們與智德老師、美娥老師的交流中,臺、港⽂學相互照⾒的關係仍不斷浮上。例如香港的課本,與臺灣情況相似,缺乏本地作家的收錄和⽂學史脈絡,直到九〇年代中後才能在課本中讀到⻄⻄、也斯的作品;僅把國⽂視為語⽂教育,有將⽂學⼯具化的問題,也使得很少⼈透過國⽂對⽂學產⽣興趣。演講在熱烈討論的氣氛中收尾,不僅如講題所⾔,爬梳了三位作家對香港的追懷,透過將他們截然不同的創作放進歷時性脈絡中,也讓⼤家看⾒了香港⽂學中本⼟性與現代性發展的數個重要轉折,和它們於今的意義。

註一:參考陳智德,〈超越放逐——論⾺朗〉,《根著我城:戰後⾄2000年代的香港⽂學》,⾴291。
註二:陳智德,〈揭⽰幻象的本⼟詩學——論梁秉鈞的「香港系列」詩作〉,《根著我城:戰後⾄2000年代的香港⽂學》,⾴403。

精彩活動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