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平路(知名作家/林榮三台灣文學講座臺大講座作家)
主持:張俐璇(臺大臺文所副教授)
時間:2021年06月22日(二)下午14:00-16:00
地點:臺大臺文所會議室(改為視訊舉行)

撰稿人:劉亦(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和內在啟示相合一

這麼多年為什麼一直寫下去?平路認為那源自創作的手工藝性質,尤其文學語言本身就有詩意。文字能讓人看到細節、看到角度,只要夠有耐性,對作者而言既是一種專注的愉悅,也是自己理解,打開自身的探索、覺察與內在啟示。

她引用年輕時讀的赫曼赫賽:「我們不過是要與內在啟示相合一而已,為什麼這麼困難?」但透過文字也許能一步一步趨近,讓你與內在啟示合一。

「也許所有藝術工作者都有類似的體驗,但我只熟悉文字這個載體。」

她認為小說的精神就是一個問號:事情不是本然如此,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沒有你以為的那麼簡單。」

例如由八里雙屍案改寫而成的《黑水》中,有永遠不透明的淡水河(一種黑水),咖啡(另一種黑水)店裡的謀殺案,當然更是人心都有的一泓黑水。

因陀羅網與黑暗之心

小說的起心動念正是抵抗媒體的獵巫、將人心扁平化。她納悶,為什麼沒人追問:為什麼?為什麼人可以殺人,而且可以殺兩個人?那個動機是什麼──除了「心性歹毒、謀財害命」?受害者也浮出水面:華人社會礙於輩分,很難讓「阿伯」脫口純潔的心意,雖然那僅僅是「我很喜歡看到你在這裡。」因為說不出口,才轉為「心機」,例如教年輕的店長外語、送她小禮物。但當心機帶來心機,心機彼此沒有碰在一起,可能就成為殺機。

「很多時候,我沒有殺人,可能只是我的條件比較好、選擇比較多、支撐體系比較健全。只是這樣而已,我和它人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平路像潛進了人的黑暗之心。在那,是錯綜的因陀羅網:事物交絡涉入,重重無盡。很難說只因為A、因為B,所以必然得到了這樣的結果;反而是境遇的不同,決定了我們的行為。小說是一行禪師的「沒有汙泥,就沒有蓮花(──兩者沒有這麼大的不同)」也是聖經的「讓雨在義與不義間落下」。

靈魂的砝碼

希臘神話有一座天秤,區分(differentiate)人跟人靈魂的不同。它使用的砝碼是:羽毛。唯有羽毛這麼輕盈、纖細的事物,才可能秤量出靈魂的差異。

了解一個人是不容易的,先知道這樣細膩的差異,文字、小說才能一層層浮現人心複雜的紋路。寫宋慶齡、宋美齡,透過小說的視角,才可能讓這些我們「以為了解」、但其實並不的人,回到我們之間。

平路表示,每個人都曾經是一個古怪的小孩,躲在潛水艇裡,用長長的潛望鏡張望大人的世界,有時懂有時不懂,許多時候那樣模糊。

所有小孩都是受傷的小孩,但這也不能怪大人,他們這麼粗糙、這麼忙,才能在世界上活下去。而我們能在創作的過程中看見更多自己,像洋蔥一層層剝開,看見我們的身體裡裝著父母的童年,而父母的童年也裝著阿公阿嬤的童年,所以他們的傷痕也一定會出現在對待我們的經驗裡──有時候過度補償,有時候重蹈覆轍。

寫歷史小說,正是希望回到他們的時代,那個「境遇」。時代的因素還是非常重要。同代人的相似,有時是超過家族裡血緣的相似。所有的寫作對自己的意義,除了趣味、除了自我了解,當然更是為了看見自己,為了安住自己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