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余育婷(輔仁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主持:黃美娥(臺大臺文所教授)
時間:2023年03月31日(五)下午15:20-17:20
地點:臺大臺文所324教室

撰稿人:劉晉綸(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本所黃美娥教授在111學年度下學期開設「臺灣古典文學史專題」課程,本週課程進度來到臺灣古典文學階段論、作家論之專題,邀請到了輔大中文系余育婷副教授蒞臨本所演講,題目為「遊戲還是抵抗:臺灣香奩體的發展與影響」。美娥教授首先介紹了余育婷歷年的研究成果,由《想像的系譜:清代台灣古典詩歌知識論的建構》到《香草美人的召喚 : 臺灣香奩體的風雅話語與詩歌美學(1816-1945)》,可以見其研究臺灣古典詩歌範圍之漸漸從清代跨越至日治時期。接者簡要說明了今天的講題「香奩體」之於臺灣古典文學之意義,乃在於「詩」一直是創作之最大眾,而「香奩體」則又是詩歌創作中數一數二受歡迎的詩體裁,在研究的主題上有其特出性。

余育婷副教授首先介紹了「香奩體」,若以較為通俗來講,則為「豔詩」、「綺豔詩」、「豔情詩」,但不等於「色情詩」。「香奩體」之為名也,來自晚唐詩人韓偓《香奩集》,而「香奩」則特指女性梳妝用的鏡匣,後在嚴羽《滄浪詩話》中,則將之歸納為「香奩體」,專指「裙裾脂粉之語」,這樣聽起來,似乎在創作的內容或思考上,此體必要與女性有關,但事實上古人認為只要是文字稍作綺麗,有時便歸類為香奩體。余育婷接著便舉了連橫〈西湖遊龍以書報少雲並繫以詩〉與王香禪〈秋夜偶成〉為例,前者已是廣義的香奩體,而後者雖未寫豔情,但以綺豔文字抒發景色、情懷,已可歸於「香奩」一類。余育婷接著介紹了日治時期台灣詩壇流行的香奩體詩集包含黃任《香草箋》與王次回《疑雨集》,而日治時代的文人吳德功則在《瑞桃齋詩話》中指出香奩體特色,在於其為「別也寄託的豔情詩」。

由此,帶出了在日治時期臺灣所賦予香奩體有「香草美人」和「風雅話語」的含義,乃是支撐了香奩體在日治時期臺灣古典詩的價值與意義。有趣的是,香奩體的出現與清末擊缽吟的流行,與同治年間臺灣藝旦的出現有關,再加上詩酒唱酬的需要,種種因素下推升了香奩體的興起。然而,從清末到日治,許多心懷遺民孤憤的臺灣文人寫下香奩體,寄託言外之意。改隸之際,香奩體的書寫者儼然成為文化移民,但余育婷也提出質問,「香奩體的遊戲與豔情,真的有寄託嗎」?在此余育婷給出的總結是:「臺灣香奩體的本身,成了一種追尋文化道統,最後卻又失落文化道統的矛盾與荒謬。」但,若不從詩歌價值、詩歌優劣等傳統論述來看待香奩體,則臺灣香奩體的遊戲化、豔情化、社交化、通俗化,解構了儒家詩學的正統性,恰好凸顯了現代性的概念。

在演講過程中,余育婷一路從上述關於臺灣香奩體興盛的歷史脈絡切入,並帶入許多相關有關臺灣古典詩的主題,包括「丘逢甲、蔡啟運將擊缽吟傳入台灣」、「竹梅吟社與擊缽吟」等,此外,清代臺灣文人對香奩體的認識差異,以及個別詩人如施士洁進入日治時期開始強調豔情中不忘志節等,為香奩體賦予了新的深意。由是可見,詩人的價值觀和世代潮流,促使了香奩體數量的增加,而改變詩人價值觀和時代潮流的即是擊缽吟,可見清代臺灣擊缽吟與香奩體的相互影響關係。而進入日治後,余育婷也在此介紹了一般我們不會去注意到「原來他也會做香奩體」的臺灣詩史洪棄生。不過,洪棄生看待香奩體的態度,一來是「風騷精神之再現」,二則為「風雅詩教之回歸」。另一個介紹的個案是連橫,儘管連橫批評香奩體的流行,謂「今之作詩者多矣,然多不求其本。」然而他本人卻又大量創作香奩體,而連橫所創作的香奩體詩作,多在直敘自己與藝旦的風流韻事,詩中的「香草」、「美人」也已不見「士不遇」之感與抵抗意義的風騷傳統,更別說要傳達割臺以來的遺民精神了。

延續著對香奩體的認識與討論,余育婷接著介紹了「臺灣新竹枝詞」。從臺灣竹枝詞的發展脈絡來看,清代臺灣竹枝詞重視的是「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在采詩觀風的傳統下,臺灣竹枝詞往往強調風土民情,有時又兼具諷諭功能。但日治時期臺灣的「新」竹枝詞,卻增加了遊戲與豔情的意味。此傾向也可見於日治時期臺灣小報中,如《風月》的「花事闌珊」專欄中的「竹枝雅調」即是將香奩體與竹枝詞並置而成「新竹枝詞」。從內容來說,小詩以風花雪月為主,很難看到言外之意。「竹枝雅調」 將香奩體與竹枝詞並置而成「新竹枝詞」,余育婷在此介紹了《風月》上晴雨給藝旦「烏貓珠」的贈詩:「偶描春影看紅粧,媚眼迷離醉一場。多少王孫歸未得,美人芳草鎖柔腸。」此中雖有「美人」、「芳草」的字眼,卻不是香草美人之思,純粹只是描述名妓之美,使許多公子流連忘返。這類竹枝雅調的新竹枝詞,在1937年復刊的 《風月報》中依舊能看到。那麼,當臺灣古典詩到了日治末期,最終發展為如此的樣態,我們又該如何去看待,即是本日演講最終極之叩問。

此類詩作內容往往沒有深意,其意義反而得從詩歌本身的存在來看,特別是在1937年4月1日廢除漢文欄之後。日治時期臺灣新竹枝詞的豔情化、遊戲化,乃至小報上這些充斥豔色趣味之漢詩,雖遠離傳統詩教,卻脫離時事。由此,在1937年漢文欄被廢以後的戰爭時期,漢詩存在的本身代表了漢文化的延續,而延續漢文化,實際已是對當時日本殖民的抵抗,在此呼應了《三六九小報》等臺灣小報上,「小詩」與「雄文」的辯證意義。於是在演講之末,該如何總結了今日主題「遊戲還是抵抗」呢?余育婷認為,「無意義作為反傳統與抵殖民的精神,本身就是一種意義」,此語結束了本日精彩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