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黃麗群(知名作家、《新活水》總編輯)
主持:楊雅儒(臺大臺文所所助理教授)
時間:2024年04月24日(三)上午10:20-12:10
地點:普通教學館502教室

撰稿人:黃亮鈞(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如何從日常零碎的生活中,寫出那些感覺有點奢侈的事?本次演講邀請作家黃麗群,引領我們思考從日常提煉精華的可能性。黃麗群從自我經驗出發,談論寫作所需的資源,以及方法論的技術。

書寫作為處理生命的方式

「驊騮將捕鼠,不及跛貓兒」黃麗群的演講從這首寒山的古典詩歌說起。這首古典詩的大意是,對的人必須擺放到合宜的位置,才能適切地發揮功能;再如何簡單的事情,都要有適當的技術配合才得以完成。

如同寫作一般,最難的地方就在於「它非常容易」。黃麗群認為,近代以來,普及教育、基礎教育蓬勃發展,使得書寫工具和能力的獲得,變得比起過往任何一個時代都還要容易。過往時代裡的人,光是「認識字」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奢侈的,如此一來,寫作趨向「文以載道」。也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能夠認識字,他就成為掌握紀錄和敘事能力的人,同時有著倫理上的責任——作為一個必須把世上事物紀錄下來的,知識份子的責任。

黃麗群回憶起自己的寫作歷程,反思自己事實上並沒有把散文創作,當作是一件滿懷目的性或效果性的事情。她認為,散文是一種非常個人的生命處理方式。處理生命的方式很多,可以是影像、可以是圖畫,而她選擇使用「書寫」這種最普及、門檻極低的方式處理生命。

寫作的承諾?

「在早些的年代,三十歲前後的女性如果從事寫作,一開始就會被直接定義為『都會女性散文』,即使自己並未寫出想像中的那些女性寫作。」黃麗群分享自己初初寫作時,由於自我性別身份而被迫定義寫作類型。這樣的不合時宜,顯示早期對於寫作的判準都僅限於書寫的「題材」。

黃麗群認為,文學獎的得獎與否,的確和評審組成的年紀背景相關,而且呈現著審美的代際代溝。她曾在評審場合,遇到其他評審期待寫作者寫作時「挖出自己的傷口」,期待寫作者朝向「偉大」、「見血骨」的方向去走。然而,我們對於寫作的承諾真是如此嗎?

就自己的寫作歷程而言,黃麗群認為自己的寫作完全是基於個人的邏輯:「我無法去寫一個我不想寫的題目。」她覺得自己就是一位普通順遂的普通人,自己所經歷的題材都是相當微小的。但這些微小的事情,自己也從不覺得是小事,大小與否取決於自己的定義與想法——我們有沒有勇氣寫一件別人看不起的事情。

黃麗群反思,近五年內,可以感受到散文文類的時代性格明顯變動:現代散文寫作者試圖壓抑自我,運用抽離的方式形塑風格。這一代寫作者太早就掌握散文書寫這門技術、太早就顯得相當成熟,同時,對於前一代的經典、典型的語言腔調、感傷文青式的操作……,都是帶著抵觸和距離的。這一代寫作者非常理直氣壯地去迴避宏大敘事、刻意大題小作的書寫,甚至追求疏離感、同時疏離自我。

所以,寫作的承諾究竟是什麼?黃麗群認為,散文的真實與否,沒有結論,只能符合自己給予的倫理邏輯;說到底,你要寫一個讓你自己「最有空間」的寫作,前提建立在寫作者對自己有足夠的認識。當我們有適當的抗拒,才能夠寫出某一種奢侈感,也才能寫出別人寫不出的東西。

日常素材的方法論:懷疑與追問

「不根不蒂,無華無影。恥桃李之暫芳,笑蘭桂之非永。」黃麗群引用王勃〈青苔賦〉的內容,提供散文寫作上的直接提醒:在寫作時,先從客觀掌握的事物裡,寫出不一樣的邏輯。例如這篇賦以青苔為名,代表王勃能寫出別人不想寫、或寫不出的東西,且能單就事情的本質,做出有別於他人的理解。

黃麗群提醒,日常素材的方法論,必須透過不斷地自我追問才能完成。有些人寫作時習慣把答案放在題目裡,後續再用大量的修辭鋪排文章。這樣的做法沒有不行,但我們期待寫作者思考的這個答案,必須是要不斷推進的、同時必須展現這個答案是如何推進的。然而,許多寫作者面臨著「內在錯誤」,也就是沒有追問的問題意識、沒有追問的動力——太過確定自己在問什麼了,導致自己跟自己的內在覺知已經斷裂,而寫作者自身並未發現。

「對自己講的每一句話都要保持懷疑。」黃麗群認為,「沒有自信」是面對寫作時很好用的工具。對自己時時刻刻保持懷疑的人,文章是很容易寫得好的。因為,一但人們有自我懷疑的破口,就會讓自己有審視的機會,藉以讓自己推進、讓自己長出枝葉。當我們面對自己的無知,就會去問、就會去求。從事諸如寫作此類創作性的事物時,都需要有一個好問題作為基底,讀者會跟著你去想、去思考,然後會訝異於想法的相同或差異。

黃麗群最後提醒,思想是展開的,寫作的過程會讓自己不斷有新的認識。這就是寫作最有趣的地方,並不是別人告訴我們應該如何,而是我們能夠對自己的生活方法很有興趣、很有意識,進而追尋——寫作這件事情,其實是看你怎麼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