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馬欣(知名作家)
主持:楊雅儒(臺大臺文所所助理教授)
時間:2024年04月03日(三)上午10:20-12:10
地點:普通教學館502教室

撰稿人:黃亮鈞(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演講這一天,恰遇2024年花蓮地震,是台灣島上繼921大地震後規模最大的地震。講者、老師和同學們,帶著猶未安定的驚魂仍然到場,討論著生命的無常和文學的觀察。馬欣老師聚焦散文經營的藝術,引領同學思索由心出發的觀看視角,如何轉化為伸縮鏡頭,進而紀錄每一個日常的片刻。

觀看的視角:永遠在路上的寫作者

「寫作者一定是一個好的觀看者。」馬欣老師開宗明義宣示了她的主張。她認為寫作者必然善於觀察,並經由內心的衡量,產出一篇篇視角差異的創作。馬欣老師同時認為,寫作與閱讀會讓人走上岔路、會帶著人們前往未知遠方,且永遠在前往的路途上。

馬欣老師從自己的閱讀經驗出發,推薦曹雪芹《紅樓夢》、費茲傑羅《大亨小傳》、威廉.高汀《蒼蠅王》、三島由紀夫《金閣寺》……等中外經典文學作品,從這些文學作品內建的伸縮鏡頭,將使我們發現小說家觀測角度的差異。比如曹雪芹,我們看見他對「物」的大量、深入描寫,為何裡面的人們都如此戀物?馬欣老師認為,唯有經由如此戀物的描述,才會發現《紅樓夢》結尾中「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是具備後座力的——透過物的奢華,對比虛幻的張力。

或者,讓我們將鏡頭轉到《金閣寺》。金閣寺是一種幻影,遠看是唯美、近看卻是嘈雜。然而,觀看金閣寺的自己其實也是美的一部分。我們的渴望和追求,讓我們必須覺得金閣寺「很美」,這關涉著觀察者自身的視角定位:雖然在追求的過程中自知愚鈍,但卻很美、是生命中必然的美,如此就足夠了。

如果,一整個世界就是被觀看的呢?《楚門的世界》告訴我們:我們需要被觀看才會增值。然而,當我們有一天走出去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扇門該通往何處?商人的計算變為一種蜂巢式的算計,網羅各處,讓身在其中的我們難以突破。馬欣老師認為,我們希望、也必須相信會有一個破口被我們發現,關鍵在於——我們那顆「想要有破口」的心。

渴望破口的心:藉由被凝視的對象顯露自身

既然相信著破口的存在,那麼,這個破口該如何找尋?馬欣老師提及,經由凝視他者顯露自身,是一種普遍的寫作技巧。如同電影《邪惡根本不存在》裡,導演運用「形而下」的生活場景與氛圍,暗示、隱喻、凸顯某種「形而上」的、關於現實和人性的思辨——因為我們看不到,所以認為它根本不存在。比如認為自己很善良的人、以為自己很溫和的語氣,對於他者而言都可能是惡的,這些也都是無所不在的權力。

馬欣老師接著舉出幾部著名的童話故事,她認為童話中潛藏著人類初步的社會學,也提醒著我們:評論是對所有理所當然的事情再思考,即使是我們熟知的童話故事。比如,美人魚變成海中泡沫,究竟是悲劇還是解脫?她被迫變成並非自己的模樣,化為泡沫難道不是回歸原始的狀態嗎?又或者,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街頭賣火柴,羨慕櫥窗裡人家的大餐,但小女孩怎麼能肯定櫥窗裡的一切真是幸福的?

現代化魔鏡的內建無所不在,我們總讓他者在我們的認知裡消失,經由看見假象、投射出自我的存在。在他者之中,自我也是不在的。好比伊藤潤二畫出的「漩渦」,漫畫中凸顯出大家看到的是各自看見的漩渦,而不是漩渦寄生的主體。馬欣老師援引拉岡的話:「潛意識是他者的語言」,潛意識在於內心,但我們閹割掉了。

伸縮鏡頭的內心意象:書寫是有效的思考方式

村上春樹的小說中描繪過許多的「餓」,他試圖討論我們在吃的到底是什麼?就好像一整個二十世紀,什麼都有了、卻也什麼都還好;過度享受、但又好像沒有享受到的空虛感。有許多事情,是我們其實看見,卻選擇看不見的。馬欣老師舉出中國獨立樂團回春丹的「中國台灣說」爭議,她思考為何會引發後續一連串的宣示和抵抗?癥結點或許在於,我們其實都知道房間裡的大象始終存在,卻沒有人書寫和直視。回春丹事件是屬於我們的「爆」、是人們情緒的引爆、是我們這個世代的矛盾,其他世代的年輕人們不會有、也不曾有的。

回到寫作的技術,馬欣老師認為寫作的必要條件在於,作品中必須具備可疑的客體與令人同情的主體,僅有單一和平面的塑造是索然無味的。例如《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松子她可疑卻也令人同情,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原先其實是在岸上的,松子一開始也並不令人討厭。整部電影瀰漫著斑斕、又帶著腐臭的氣味,我們看見松子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被愛,這都像是人性中最為斑駁脆弱的部分。

最後,馬欣老師提醒,寫作的前提是要找到作品的核心,同時找到屬於自己的核心。我們成為一名觀察者之後,觀察會使我們上癮,這也是文學和評論時至今日依然重要的原因。我們凝視的永遠是事物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願意從理所當然的事情中挖掘,將會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獨處的時間。又或者,我們如果覺得這個世界不令人滿意,那就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地道,自己可以由此和自己對話、和潛意識的他者對話,相信自己內心那個他者的語言,那可能是最真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