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盛浩偉(知名作家)
主持:張文薰(臺大臺文所副教授兼所長)
時間:2023年09月05日(二)下午15:20-17:10
地點:臺大臺文所324教室

撰稿人:黃亮鈞(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作家盛浩偉主編《一百年前,我們的冒險:臺灣日語世代的文學跨界故事》(文學冒險卷+作品選文卷)甫於聯經出版,聚集多位跨領域創作、研究者,以文史轉譯形式,一同思索百年前的臺灣文學故事。盛浩偉帶著豐厚的非虛構寫作實務經驗,分享他開啟故事維度的方法:

透過想像,打開資訊裡的維度

文史轉譯、非虛構寫作、故事改編、小說接龍……,多元的名詞其實指向學院知識大眾化的趨向。盛浩偉從太陽花學運與學界的關係談起,認為臺灣自2015、2016年間,開始醞釀一股學院與社會知識的連結建構——我們渴望理解自己的故事。而讓故事「好看」,進一步引起讀者的興趣或共鳴,取決於寫作者對於事件、對於歷史的陳述方法。同時,寫作者必須對題材、創作對象有基礎的理解,才能涵納歷史視角,以及看見視角以外的事物。非虛構寫作的當下,文句和概念運用皆須顧及多方的意見,找尋一個相對包容的用語,納入各方立場。

盛浩偉以曾經參與的創作計畫《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為例,說明「終戰」詞彙的運用是綜合各方立場的結果,相對於「光復」、「戰勝(敗)」等帶有價值評判的用法。推廣日治時期臺灣文學或作家時,該如何反應其生命的整體性和連續性、如何適度呈現個人內容的邊界,是相當困難的事。可能因著材料和證據的缺乏,導致敘事和寫作脈絡的斷裂。因此,盛浩偉認為非虛構寫作的核心重點在於「透過想像,打開資訊裡的維度」,而維度意味著立體、多面向的視野,經由想像達至創作上的目的,這與學術寫作上的嚴謹範式是有差異存在的。

我們可以透過搜尋維基百科上的「終戰詔書」條目,理解終戰那一天的相關資料。盛浩偉分享自己查找資料的過程中,找到《楊基振日記》在八月十五日這天的疑點——時差的問題。他發現楊基振當天紀錄火車的搭乘時間不甚合理,推究原因並閱讀文獻,才發覺當時中國、日本、臺灣有著時間規定上的差異;盛浩偉又以漁業署寫作的條目「吳郭魚傳奇(上)」為例,讓在場聽者實際發覺條目中看似「理所當然」的癥結點,提醒我們非虛構寫作時能夠從小材料回推到大場景、再從大場景中裁切至小成品。而當檢索資料時發現「疑點」,其實正是打開故事「維度」的關鍵,是否願意打開故事的維度,則取決於寫作者自身的意向。

從客觀資訊到情感敘述

盛浩偉認為,所謂「推廣」這件事情,正是在比對過程中,建構更為立體的模型,進而成為我們需要的模樣。藉由打開資訊和學術研究的維度,把過多、龐雜的客觀資訊,轉換成讓讀者有感、有人味的敘述。

盛浩偉分享,當個人對於學術寫作厭倦時,可以去看學術書的序文,會讓自己的文章變得好看。例如《卡塔莉娜:關於生命療養院,以及人們如何被遺棄的故事》這本人類學民族誌,就以貼近個體生命的形式展開論述。從卡塔莉娜這個人的人物形象、描述、到寫作者觀察時的個體感知,首先建立起印象之後,才進一步交代客觀的數據與資訊,也才能展現更為貼近大眾讀者的「有感」陳述。

所以,為求讓文章面向一般讀者,寫作者必須想像要讓讀者看到什麼?在客觀資訊之外,還需要加上什麼,才能別於歷史和論文寫作的陳述形式?盛浩偉接著舉例,鈴木惠可的《黃土水與他的時代:臺灣雕塑的青春,臺灣美術的黎明》一書,從美術史的角度,觀看、研究黃土水的雕刻作品。書中舉例了一塊黃土水的錦鯉雕刻,同一件作品上卻有兩種差異極大的技藝呈現,寫作者從此件作品、配合黃土水的生命歷程推論,應是黃土水外甥赴日時擔任黃土水的助手,而黃土水利用機會指導外甥的雕刻創作。

「生動而大膽地推斷」,讓我們得以從雕刻作品的細微之處,發現舅舅與外甥間的指導痕跡,也透顯著親族間的溫情。盛浩偉表示,非虛構寫作時也總是如此:我們從已知的資料找尋線頭,也許有趣的事物是藏在背後的。

關於那些不被關注的

回到盛浩偉主編《一百年前,我們的冒險:臺灣日語世代的文學跨界故事》這套書,其實源自臺文館的計畫。原先預計以「選集」的方式呈現,然而盛浩偉認為臺灣文學界並不缺少各類文選,反倒是如此豐厚的文學成果該如何「被看見」,更為他所關注。臺灣對於日治時代的資料或書寫,除了研究者之外,社會大眾總是不得其門而入、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因此,找尋一個切入點來看這些作品是相當重要的。

日治時期的臺灣文學作品,目前談論最多的或許是反抗、反殖民壓迫的那條線路。盛浩偉思考的則是是否能在學院論述之外,找尋更為有趣的面向,因而有了這套書以冒險為軸線、關注那些鮮少被討論的故事開展。如周金波從戰前的皇民文學定位到戰後的臺語片拍攝、池田敏雄去了莊松林的玩具店、現代舞的引進與臺灣文化協會的關係網絡、當時文人的貧窮與資本主義……,非虛構寫作的種種,奠基於歷史事實而有著寫作者更進一步的想像。

盛浩偉也分享與漫畫家之間的合作,也是打開故事維度的方式。漫畫家在繪圖過程中,詢問當時的攝影機該是什麼模樣?當時發放的傳單會是中文還是日文?制服的樣式和顏色又該是如何?這或許都是文學研究者平時無法碰觸與的,透過合作的契機,開啟想像的可能性。

演講的最後,盛浩偉提醒,非虛構寫作的誕生必須確定內文資訊來源、並確定市場的分類機制;同時留意非虛構寫作的轉述與引用界線,以及權利歸屬問題,才能制定成品的量體與價格。運用實務的謹慎,真正開拓故事的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