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吳鈞堯(知名作家)
主持:黃美娥(臺大臺文所教授)
時間:2023年10月05日(四)下午15:30-17:30
地點:臺大臺文所324教室

撰稿人:劉晉綸(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來自金門昔果山,曾任編劇、《時報周刊》編輯、《幼獅文藝》主編的知名作家吳鈞堯,不僅在詩、散文、小說領域上取得成就,也在東吳大學中文系以《撥霧:金門現代文學發展之硏究》取得碩士學位,其早期散文、小說作品以沾染現代主義色彩的筆調寫就,後來轉而開始書寫金門,第一本有關於金門的散文集為2002年出版的《金門》,透過追憶、書寫過往的家鄉,形塑了個人親證的「金門史」。2003年開始,吳鈞堯投入金門歷史小說的寫作,灌注對於金門歷史與土地的熱情與愛,並開拓具有史詩感的視野及格局,歸結為一本《火殤世紀》。該書獲2011年台北國際書展小說類十大好書,以及文化部第三十五屆文學創作金鼎獎兩大獎項,透過描繪庶民生活、底層小人物的日常來介入歷史,將金門史料轉換為可歌、可泣、可觀的小說編年體,不同於以往的官方大敘事、大歷史,是為「新歷史主義小說」。《火殤世紀》時間跨度為一個「世紀」,從民國建立的1911年至2003年,以不規律的年份來編年,追溯金門從民國時期、日據時期、軍管時期以至撤軍之後,各個不同的時間中的常民眾生相。本所112學年度上學期由黃美娥教授開設的「臺灣島嶼文學研究」專題,課程週次來到主題「金門」,十分榮幸能夠邀請到吳鈞堯先生,以金門作家、金門研究者的身份,現身說「金門文學」,讓同學得以一窺來自「在地」的觀點。

本次演講由美娥老師開場,簡介了吳鈞堯先生的創作歷程與相關研究成果,吳鈞堯先生直言「感謝美娥老師對於『離島』的關注」,順著「離島」的話題,淺介由金、馬、澎三地發起的「金馬澎聯盟」是如何提倡「離島要莊敬自強」,並強調「離島互助」、「離島串連」的願景。由是,也帶出了本日演講的核心命題之一:台灣的「離」島該如何從「主體」的角度,選擇自主地、有意識地採取「離」的視角而「發聲」,而非總是乾等台灣、大陸的資助?話題回到文學,吳鈞堯自陳其早期書寫色彩多半自帶現代主義濾鏡,鮮乏金門元素與成色。「當時我的偶像是白先勇」,吳鈞堯說,而家中書櫃正上方也「供著」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當作觀世音在拜」。另又廣泛汲取如喬伊斯、福克納等現代主義大師的寫作形式、技法,「但其實我只是學那個樣子」,誠然謙言如此,其中仍舊可見作家早年追尋典範、磨練筆尖的勤勉身影。吳鈞堯接著回憶起國高中的求學經歷,由於好勝心強,不願屈居人後,於是選擇不上職校第一志願「大安高工」,而轉念南港高工,後來則進入中山大學的財務管理學系,在嘗試了工科、商科、外文學習後,吳鈞堯終於找到文學才是自己生命中的「必然」。作家自言其在早期的作品中如《女孩們經常被告知》曾嘗試多種寫作的聲腔,不管是現代主義或者後現代拼貼的技法,他都勇於去實驗。但所謂鼯鼠五技而窮,吳鈞堯漸漸發現所謂的「寫作風格」是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演練才能得致,於是,「文學創作需要多次排演」的觀念,漸漸成為了作家對於寫作的態度與自我要求。

吳鈞堯早期並未完全投入於有關金門的書寫當中,換言之,「金門」作為其創作主題僅是偶一為之。雖然作家回憶起自己在出版了以金門為歷史中心的《火殤世紀》後,「台北的作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但轉往書寫金門,甚至是成為知名作家的歷程,談何容易?吳鈞堯表示自己長達兩年的時間都只有被動的收入,在初為人父以後,由於有感於「我從哪裡來」之叩問,故決定以金門為背景,並接受國藝會的補助,撰寫《金門》散文集,嘗試透過散文來反思自我身世。這種書寫模式,並不同於創作《火殤世紀》,因為《火殤世紀》屬於另一種對於「金門本土意識」的叩問,乃謂比個人生命史更加深沉、廣大的一次叩問。在《火殤世紀》採用「題材繫年」的形式上,「不要重複相同的題材」是作家的堅持,並援以古樸、簡單、凝練的文字風格,貫徹了「說史」、「擬史」的寫作目標。轉換到這樣的風格,對作家而言無疑是一大挑戰,正如《火殤世紀》中的首篇〈辮子〉,僅有短短數頁,卻花費了兩個月的時間書寫。此外,吳鈞堯為完成金門書寫,也時常回到金門取材、走訪,他發現在「戰地政務」解除之後的金門,出現了一些「光怪陸離」的現象,包括私娼、聚賭之大量出現,或可稱為一種「從壓抑之中解放的人性」。這樣的現象,是他所認識的「當代金門」,「但我也還在摸索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呈現」,吳鈞堯說。除了本日演講主題《火殤世紀》,吳鈞堯也分享了後續出版的金門長篇歷史小說《遺神》與《孿生》,其時間跨度大大超越了《火殤世紀》,並涉及了自身家族史的寫作。「不過當我上週又回了金門一趟,我越發地自覺到,我不要再寫戰地了」,換言之,書寫金門的方式也不一定要再打「悲情牌」,於是,「我要在新詩當中再一次地自我推翻」,這是作家對待自己有關金門書寫的未來願景。

在演講結束後,同學A提問:「對於您(吳鈞堯)而言,在選擇文類(詩、小說、散文,甚至學術文章)時,反映了當下的什麼心境與企圖?」作家回答道:「小說是一種注重『技藝』的『創造』,散文是一種關注『記憶』的『整理』。」同學B則提問:「如果談及金門時我們不聚焦或標榜『戰地經驗』,金門還剩下什麼特色?」作家則建議可以從無關戰地的風土、氣味、食物等生活方面的主題著手。本日的演講從作家的成長經歷一路聊到了創作經驗,甚至是對於故鄉的所思所感,於是我們感覺又更靠近了金門一點點,甚至能夠與這座「彈丸之島」(無論是指大小,或者曾經身為前線的歷史)共感其中的無奈與悲哀。過往的認知中,金門或許是邊緣、是歷史的片段,演講過後,金門變得更加立體與強韌,對於島嶼/文學/身世的各種省思,也因而深刻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