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何玟珒(本屆「臺大川流臺灣文學駐校作家」)
主持:林芳玫(臺灣師範大學臺灣語文學系教授)
時間:2023年03月20日(一)下午15:30-15:20
地點:臺灣師範大學文學院正大樓102教室

撰稿人:林宇軒(臺大臺文所碩士生)

「看她長得很年輕,很像你們的姐姐或是妹妹,」在講座開始前,主持人林芳玫老師尊稱何玟珒為「女士」,何玟珒深吸一口氣引來眾人的笑聲:「你看這個年紀就可以當作家,希望大家可以從今天的演講和作者本身,得到很多的創作靈感。」林芳玫老師補充。

1998年生的何玟珒在講座開始前,謙虛地笑說在座有些人年紀可能和她是同學,也有些人可能是創作者、有自己的研究興趣,而無論發展與生存的策略是什麼,都可以繼續進行下去。林芳玫老師過往的研究領域是言情小說,指導研究生游佩芸的碩論〈編織多重歷史記憶:解嚴以來通俗類型小說如何再現二二八〉也是何玟珒認為很有趣的研究,何玟珒說這場講座剛好能讓她分享相關的自身經驗。

文壇生態,寫作起步走

「如果大家知道文壇的生態,會知道『純文學』作家並沒有辦法專心地只靠寫作維生,可能會需要接很多的外務──像是講座或文學獎的評審──才可以活下去,這也是我現在會在這裡的原因之一。」在純文學作家之外,何玟珒說自己的另一個身分是「言情小說家」;而言情小說家需要密集地產出,這種「有寫就有錢」的心情和純文學的寫作是完全不一樣的。

從自身的寫作經歷談起,何玟珒開始投學校文學獎與網路徵文比賽,契機其實是想要「自己的學費自己賺」。「成功大學的文學獎是中文系辦的『鳳凰樹文學獎』,一個文類可以投兩篇。」對於何玟珒而言,校園文學獎是她大學四年內「寫作實力有進步」的象徵。她認為,台灣的文學獎機制能夠培養出很多很厲害的短篇小說寫作者,對於6000到12000字篇幅的作品能夠安排技巧與議題、好好地說完一個故事,推薦大家多多寫作、投稿文學獎。

「如果大家知道『同人場』、『本本』的生態的話,會知道有些工作室沒有設立公司行號,也沒有申請ISBN碼。有些工作室會在網路尋找覺得適合出版的文字作品,進一步簽約、印刷、拿出來賣。」何玟珒在大一、大二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機會,可以把自己的作品與工作室簽約、拿去販售;儘管最後工作室倒了、負責人也連絡不上,但這次經歷仍舊讓她學到了很多。「大家如果要和出版社簽約作品,要注意一下授權的期限。」何玟珒以賴香吟在聯文與印刻的版權爭議為例,提醒大家法律層面的問題。

一種「期間限定」的經驗

大三的時候,何玟珒開始產生了求職焦慮。因為就讀的系所是「台文系」(以及雙主修「歷史系」),就算有獲得文學獎,也很難說服傳統思想的家長去擔任家教老師。「台文系的出路很廣泛,它不一定能真的保障你能成為某個樣子;但是想想現在AI這麼發達,未來的工作機會也說不定是現在沒有的東西。」何玟珒認為,只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看清楚市場趨勢,不論什麼行業,只要做到一定水準都還是賺得到錢。

在「獲選年度小說選」的機緣下,九歌出版社挑選了何玟珒過往創作的幾篇作品,集結成了這本獲得臺灣文學金典獎的《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身為一個年輕的人類,有點受寵若驚,」何玟珒回想當時的場景:「尤其在頒獎典禮上,旁邊的人是林懷民老師、鍾永豐老師、賴香吟老師、張娟芬老師時,至今還是覺得壓力很大。」她補充,這本小說集收錄了一些「相對成功的」作品,其實背後有很多失敗的作品沒有被收錄進去。很多完美主義的寫作者會想要「一次就寫出很厲害的作品」,但何玟珒坦言自己不是這種人,需要經過很多次的嘗試去制定策略,才能知道什麼寫作方式會得到預期的成果。

「《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的經驗其實是『期間限定』的經驗。」何玟珒將文學獎比喻為「賭博」,認為自己過往投的文學獎──包含校園文學獎、台南文學獎、林語堂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大多都是比較保障學生的獎項,參賽作品的題材大多有著類似的傾向;如果參加多次一點,會更知道自己的寫作實力。除了獎金,何玟珒認為評審的評語也很重要──「校園文學獎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除了參賽者是可以被預測的之外,其實評審也是可以被預測的。」何玟珒透露自己的觀察,提供聽眾參考。

純文學與類型文學差異觀察

「假設1990年代的時候,台灣從日本吸取了很多動漫次文化的養分。從1990年發展至今也30幾年了,我才不相信現在三、四十歲的作家沒有看過動漫,只是他們不會在文學訪談的時候提到他們看什麼動漫──如果去看他們的臉書廢文,他們每個都是動漫迷!」何玟珒回憶自己和李屏瑤老師閒聊時,老師曾說那個年代的女孩子會不太敢說出自己「是腐女」、「會看BL」,但現在的社會氛圍其實已經不太一樣了。

相同的,從駱以軍《降生十二星座》與阿城《波間弦話》談起,何玟珒認為「輕小說和次文化融入到純文學」其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這些娛樂向的題材並不一定是「不莊重的」、「不能被寫的」。也因此,在這個時代的純文學和類型文學「可能不是這麼地一刀兩斷」。「純文學的主角是一般的人類不會想要變成的樣子,但言情小說的主角是全世界的人類都可望成為的樣子,」何玟珒開玩笑地說:「開個玩笑,純文學作家跟出版社會期待去『挑釁讀者』,但言情小說會以『讓讀者快樂』為目標。」

何玟珒補充,「純文學作品」的簽約是以「版稅制」為主,出版書籍很常會有推薦人、講座、雜誌與Podcast亮相的機會,作者與出版方德關係比較像「兩個獨立工作者聯盟」,作品出版後會盡可能找跨界、獎項的可能,對作品內容也不太會更動。相較而言,「言情小說」與「BL作品」的簽約則分為單本的「版稅制」與「賣斷制」兩種,出版後的工作主要著重在銷量的「拼本數」,模式比較像是公司,出版社會審稿、進度關懷乃至對內容大幅刪改,對於讀者客群也會比較重視。

「我是一個得過文學獎的人,我的這些資歷在言情小說界是否能夠通用呢?」何玟珒說,當自己抱著「文學獎說不定能提升自己言情小說作品價碼」的心情時,編輯殘忍地和她說:「玟珒你知道嗎?你得過的所有的獎項都沒有用,讀者認識你就只透過她手上的那一本書。」聽完後,何玟珒大受震撼。因為純文學和類型文學的價值與標準不同──純文學會著重文學性、學院當中分析文學的方法;而言情小說會更加依靠作者和出版社對讀者的理解與默契,形塑而成的美學風格。

言情小說的創作經驗甘苦談

何玟珒在寫純文學作品時「想要寫什麼就寫什麼」,但是在寫言情小說時,會被要求「有一些東西不要寫」。「比方說,我是台灣文學系出身的,所以我會對『使用台語正字』、『語言平權』的事情比較看重,會希望能夠在言情小說裡面真的使用台語的用字──當我說出這個需求的時候,可以看到所有編輯的臉上都是非常微妙、皺著眉頭、很苦澀的表情,說:玟珒,我覺得你寫這個東西,一方面是編輯沒有人有能力可以看你寫得對不對,另一方面是,你怎麼可以要求外面的讀者每個人都懂得台語正字呢?」

台語文學在「純文學作品」會有不同書寫系統的論爭,但如果在「言情小說」或「BL作品」當中出現台語對話或敘述,可能會產生另一個層面的困難。面對這個更像是「娛樂」的類型文學產業,何玟珒認為言情小說的讀者在閱讀時,大多都是處於放鬆的狀態,和純文學讀者的閱讀門檻和專注程度是不一樣的,也因此出版社會希望不要造成讀者更多負擔。「所以,就很像是在公司裡面工作──公司有一定的方針,創作者們就按照一定的方針去創作。」何玟珒苦笑。

「純文學的創作者和言情小說的創作者的『社會階級』是不太一樣的,」何玟珒坦言:「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解釋方式,但這樣大家會比較容易理解。」因為很難要求言情小說的讀者要去讀其他書才能理解這本書,所以如果閱讀門檻太高,可能會讓讀者流失。除此,在性別關係的呈現上也會有許多差異:「在比較保守的年代,女性被要求要是『清清白白的』、『對性沒有需求』的樣子,『性愛情節』就會以『強暴』的方式出現,比如『女性受到傷害的時候仍然奮力抵抗說不要』──這是二、三十年前的作品很常會出現的情節。」

講座的最後,何玟珒透露自己寫言情小說買斷的版稅比第一次從《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拿到的版稅還要高──「希望下一個季度我還可以拿到錢,從這裡大家就可以發現,純文學好像真的是一個很難賺錢的產業呢!」雖說如此,但何玟珒還是秉持一貫的口吻,希望大家走出自己的路,不要被其他的因素影響。